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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柚子?/作?
有一?年冬天,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年。我裹着军大衣坐在质检室里,冻得直打哆嗦,才十分钟,瓷杯里的水就不冒气了。“浪费茶叶。”我咕哝一句,起身去锅炉房打水,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天空阴沉得很,感觉要下雪了。今年矿上的厂子大批裁员,地毯厂的人走了一半,工作仍然不饱和,留下来的基本都改签成合同工,大家闲着动不起来,人人自危,身子冷心更冷。
“下班干吗去?”赵梦双手捧着茶杯问我,热气一阵一阵扑到她脸上。
“没想好。”我说。热水瓶发出的声音由亏及盈。
“那我旁边小路上等你。”没等我答话,赵梦走出去。
下班前我例行去了一趟织机房,四竖排约莫八十台巨大织机横贯在厂房里,一台织机三人搭班,以前这里坐得满当当,两三百个女人放声交谈、大笑,手中编线、划实、平毯……忙活不停,妇女们放任带来的孩子四处乱窜,他们扎在一起玩捉迷藏,你会在织机里、线篓里、妈妈两腿间的缝隙里找到他们。现在这儿坐得稀松,两人管一台机子,有些还空着。厂房空旷下来,女人话语声不自觉放低,偶尔私语几句,笑也是窃笑,孩子少了,没人一起疯,便靠在妈妈的膀子上睡觉。我穿着红蜻蜓皮鞋在织机丛林里穿梭,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有一种巡考的感觉。我走到赵梦身后站定,看了一会她打八字扣,她的手很灵,翻得很快,像跳舞,追着那根线头游走,让我想起一句诗,“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没多久赵梦就打完一排,开始用耙子划实,把线头砸平。我从她手中接过耙子,弯下腰,顺着线的方向砸。
“你歇会儿。”我说。
“我又不累。”赵梦向两边望望。
“脸都冻红了。”我笑,用指背碰碰她的面颊。
“你疯啦……”赵梦白了我一眼,把耙子抢回去,“你赶紧走。”
下班后我们在小巷碰面,她甩脸色,自顾往前走。
“别走那么快。”我在后面说。
“你想被别人看见。”赵梦没好气地说。
“看见就看见呗,不违法不乱纪。”我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把她转过来,推到墙上。赵梦长得不算漂亮,但挺爱时髦,会打扮,看上去比别的姑娘有气质。她爸妈在菜市场卖狗肉,家里有点小钱,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我女朋友,反正她对我挺好,我脚上的红蜻蜓就是她送的。我们对视着,一时都没说话。
“咱俩的事又没定,影响不好。”赵梦的眼睛瞟向一边。
我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定了呗。”我说。
“我可不想当靶子。”
赵梦抬抬眼,示意我看巷口,自己推开我先走了。巷口那儿有个女人牵着一条矮小的狗,是李靓靓,我们都叫她“团结”,源于“团结”就是“力量”。她挺喜欢别人叫她这名字,叫靓靓她反而觉得讽刺,因为李靓靓脸上有块黑色胎记,正好覆盖在鼻子上,很扎眼,人们常因此取笑她,她妈也不喜欢她。
“李团结,你站这干吗呢?”我走过去问。这条巷子常有摇楼的混混来堵人,女孩很少敢自己走,何况长成她这样。
“没干吗不能站这?”李团结个子小,矮胖型,和我说话得仰起头,她的黑鼻子冲着我,和她的狗一样。
“能站,你站够了吗?”我对那只狗摆摆手,“站够了我陪你出去。”
“你俩睡了吗?”走着走着,李团结问。
“没有。”我说。
“你跟别人睡过吗?”她又问。
我啧了一声,没有回答她。
“你肯定不是处男。”她笑。
“你怎么不害臊呢?是不是生怕自己嫁出去?”我说。
“我害臊你娶我吗?”李团结又抬起头,我一看她那脸我就想笑,真不是故意的。我憋住没笑,也没说话。
“地毯厂那么多女人,裁完就剩仨男人,一个厂长五十多,有老婆孩子,一个门卫,还有个你,这你还是处男,你是不是不行?”她继续朝前走。
“你怎么那么多话……”也许是出于同情,我对她有一种特定的包容和谅解。
“是不是她不愿意?我愿意……你拿我练练手呗。”她面无表情地说。
“你们家的狗怎么一声也不叫唤?是不是它的话都让你说了?”我说。
“跟我快十年了,从小就这样,话少,端庄。”她说。
出了巷子到开阔地,我跟李团结分开,小跑去好再来饭馆,赵梦已经坐下点好菜了。
“真会疼人,点的都是我爱吃的。”我用热水帮赵梦把碗筷烫好,摆好。
“不要脸,自作多情。”赵梦把暖炉朝我这边踢了踢。
“行,点你爱吃的也一样。”我陪笑。
“不跟你小姘头好了?还来找我干吗?”她说。
“说什么呢,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假装瞪她。
“那谁知道,死猫烂狗都不嫌。”赵梦抱起双臂,“你看她那样儿,长得人狗不分的。”
“别这么说话。”我听得不舒服,认真地说。
“我才不想说她呢……”赵梦感受到我的情绪,放下手臂,语气也柔和下来,换了话题。“我听说咱们厂下个月一单都没接到?”
“好像是。”我说。“厂长让我明天去找他呢。”
“干什么?”
“还不知道。”
菜上来了,热气腾腾的,我们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吃饭。快吃完的时候我叫来老板结账。
“我来吧。”赵梦掏出钱包。
“收起来。”我看着她,她听话地把钱包收起来。
“上个月你没开多少钱。”她说。
“那你也一样。”我说。
“剩菜打包吗?”老板问。
“不要,这点菜打什么。”其实付完饭钱我兜里就剩二十。
“你还现上了,我家里给我零花钱,你有吗?”她站起来伸个懒腰,棉衣下露出一小截腰肢,又细又软。
“还早呢,咱俩看场电影去吧?”我说。
“不去,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英雄》,张艺谋的。”
“不看,不喜欢他。”
“那去我家坐会儿吧。”我搭着她的肩,她没有躲开。
“也不去。”她往我身上偎了偎,“我看地毯厂快不行了,就是撑下去也没前途,你不打算干点别的?”
“现在不也挺好,清闲。”我呵了一口白气,“我睡觉都懒得做梦,什么也不想干。”
赵梦转头看看我,欲言又止。又走了一会儿,她说:“怎么这么冷,感觉快下雪了。”
“等下雪的时候我带你去个特别漂亮的地方,保证你没看过。”我说。
“小林啊,进来快进来,里面暖和……”厂长拉住我的双手,十分亲切地把我带进办公室,慰问道,“冷吧?”
“真冷。”厂长办公室有暖气,我整个人一下舒展了。
“最近吃得好吗?身体好吗?”厂长关切地望着我,我担心下一秒他要拉着我转圈圈。
“都挺好的。”我说。
“你看你!故作坚强!把我当外人了!”厂长叹了口气,“厂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下个月可能就发不出工资了,再这样下去只有倒闭一条路。我们要改革,要创新,要重新开出一条血路来!”
“我对厂长有信心!”我应和着厂长激昂的讲话。
“我对你也有信心!”厂长笑着拍拍我的肩,“我深思熟虑地决定,派你去七口考察学习,拯救我们柔柔地毯厂于水火!”
“是去恒润吗?厂长手眼通天,那可是大厂,您也有门路。”我说。
“你这次去主要是学习技术,学习模式,学习图纸,学习销售,学一切可学之才……养兵千日,你是我最后一张底牌,也是我的王牌,不能让我失望啊小林!”厂长语带颤抖,“别说我上有老下有小,那都是次要的,主要咱们全厂妇女职工也都指望着你呢!我相信,只要咱们心不倒闭,就能再创佳绩!”
“行,”我的情绪被厂长煽动,挺澎湃,挺跃跃欲试,“我去了找谁?”
“想找谁找谁。”厂长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牛逼,厂长牛逼。”我竖起大拇指。
“下周你就出发吧,我给你特批三百块差旅费,救命的稻草了。”
我口袋里揣着三百块钱去找赵梦,跟她说晚上请她吃顿好的,然后骑上自行车出发去肃县,听说那里有好碟子卖。还没出矿门就被李团结拦下来。
“你干吗去?”她抱着她那只哑巴狗。
“你管我干吗去。”我蹬起踏板就走。
“我也去,带我一起。”她拖着自行车后座。
“你松开,一会儿摔了。”我停下来。“我去肃县,你别跟着,得骑半小时呢,带你我累得慌。”
“我能有多重。”说着她就跳到后座上。“走吧我们。”
“我真不带你,你下去。”我说。
“大不了你把我带到隔壁矿,我去吃碗麻辣烫,你回来的时候再把我捎上。”她说着用手掐我后腰,催我快点动身。
寒冬腊月里骑自行车有点鲁莽,手脸都被风刮得生疼,我只好单手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暖着,来回交替。
“给你。”李团结把她的毛线手套递给我,手腕上的疤从袖子里露出来。
“我不带。”我看着那几道交错凸起的瘢痕,比红色手套还刺眼。
“狗熊才不带。”她直接从后面把手套的挂绳挂在我脖子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因为李团结整个人都生得小,手套戴在我手上,只能盖住前半截,虽然有些滑稽,但比刚才好受多了。
“我有用吧?”李团结得意道。
“你这狗到底是什么品种?”我问。
“约克夏。”她说。
“什么?”风大,我没听清。
“约克夏!”她又说一遍。
“约克夏,你克我……”我笑说。“哪来的?”
“捡的,没人要的,跟我一样。”她说。
“我看就是田园犬,但有点残疾,长不大个,还哑了。”我说。
“英国狗,懂什么。”她掐了我一把。
“就这狗的个头,放赵梦家宰了都片不出一盘肉来,养它有什么用?”我说。
后座突然没声了,好一会儿没动静,我一转头发现李团结没了。我把车停下来,看到她落在后面老远,抱着狗。
“李团结!你干吗呢?你怎么下去了?”我喊。
李团结不理我,自己走自己的。我掉头骑到她跟前,又问,“你干吗呢?”
“滚吧你。”她很生气。
“你不去吃麻辣烫了?”我说。
“我走过去。”她气哼哼地。我有点莫名其妙,塞给她十块钱,她没要,我也没多说,就上车走了,没走多远,听到她在我身后喊,“它喜欢我,它能陪我,你能吗?有人能吗?”
我没回头,加速往前骑,耳畔的风呼呼啦啦地响,凛冽中带着一种肃杀。肃县虽然比水冘大得多,多些高楼,但都挺破旧,还很脏乱,我迅速找到那条卖旧书报和碟片的小街,人声鼎沸,很有生机,我走近一个影碟摊,翻了翻都是武侠片。
“想看什么样的?新片老片都有。”老板招呼我。
“有没有探讨爱情钻研动作的好片?”我说。
“这个最新的,包你好看。”老板递给我的那张碟上画着一个穿三点式的女人,胸几乎和头一样大,卧在封皮上搔首弄姿。
“不要这样的,太露骨,有没有婉约点的?”我问。
“那这个吧,《色即是空》,进口正版片,要不是咱这离韩国近都搞不来。”老板说。
“多少钱?”我看那张封面上的男女都很漂亮,但穿着十分正常,就问,“有好看东西吗?”
“我懂!没有能给你推荐吗?适合你,喜剧爱情动作片,既朦胧婉约,又寓教于乐。你看这名字,多发人深省,探讨爱情、钻研动作、升华灵魂……只要15一张。”老板说。
“这不写着一律10块吗?”我说。
“那能一样吗,刚刚那种10块,你要吗?深度决定价值,不亏,拿回去看看,看好再来。”老板说。
“能不能便宜点儿,我还是学生。”我说。
“你是学生?”老板抬眼打量我几下,笑着说,“你是畜生也不行啊……”
回去的路上渐渐下起雪,事物冷凝上一层灰色,四周的声压很低,感觉到处都在慢慢结冰。我拐进隔壁矿,到小吃摊绕了一圈,没找到李团结,就直接回了厂里。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赵梦说等明天雪大了,就带她去我说的那个地方,她送给我一只玻璃线编的金鱼,鱼眼是用弹珠做的,很剔透,带橘色花纹,那时候流行拴一个在钥匙扣上,她说祝你出差游刃有余。吃完饭我把她约到家里看碟,我切好苹果插上牙签,点了两根停电时用的长蜡烛。
“怎么样,比电影院舒坦,贵宾待遇。”我靠着她坐下来,按下播放键。
“什么片儿?”她问。
“进口爱情片,好看。”我喂给她一块苹果。
“正经吗?”她嚼着苹果,“还挺甜。”
“绝对正经,你听听这名字,《色即是空》,说不定是教育片……”我说。
“那多枯燥。”话音未落,镜头就给了河智苑的屁股一个特写,赵梦看看电视又看看我,“教育片就穿这么点儿?还香汗淋漓?”
“人家这跳健美操,能穿什么?你运动你也流汗……”我的手穿到赵梦的腰后把着她。
“这帮男人不是看女人跳操,就是看女人游泳,”赵梦扭一扭腰,让我的手滑下去,“全是坏?胚。”
画面跳转,一对男女热烈亲吻,结果刚抱着倒在床上就卡碟了。我上去一通拍,又把碟子倒出来再放进去快进,每到十分钟处就卡碟。
“还他妈骗我是正版碟。”我骂道。
“你急了。”赵梦捂着嘴笑。屏幕定格在两具裸体交叠的画面,屋里没开灯,肉色屏幕光铺满房间,烛光在赵梦脸上晃动,她刚喝了口水,嘴唇晶莹欲滴,很撩人。我忍不住把她按倒在沙发上,去亲吻她嘴上的水滴,学着画面里的男人那样捏她的胸部,在要解她衣服的时候她把我推开了。
“别疯了……”她喘着粗气,她的身体很热,眼神却很冷。
“你什么意思?”我问。
“没什么意思。”她把衣服整理整齐,捋捋头发说,“我还是先走吧。”
我没留她,确实没什么意思。等她走到门口,我问,“雪挺大的,明天我们还去看吗?”
“太冷了。”她从外面关上门。我把遥控器往桌上一丢,画面竟又动起来,电影没放完我就睡着了。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约赵梦,雪一直在下,我从没见过这么持续的大雪,很多松树枝都被压断了,水冘到处都茫茫一片,我的思想也是。临走前,我把挂在洗衣机上没洗的棉夹克拎起来穿,摸到口袋里有什么软绵绵的,是那双红色毛线手套,这时才想起我已经快一周没见过李团结,我去了几条常能见到她的巷子都没找到她,就跑到她家去。她家住二楼,我捡了小石子从后面丢她的窗户,一边丢一边小声喊,“李团结,李团结……”喊了五分钟,没人应声,我想她妈应该也不在,心里更犯嘀咕,就上楼敲对门。没敲几下,李团结从她家开门说,“你找我什么事?”
“我来还手套。”我把手套递给她。
李团结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说,“等我一下。”然后又把门关上。五分钟后,她抱着狗出来。
“出去说。”她说。
“去哪?”我问。
“不知道,随便。”她走在我前头,从后面看她臃肿的身影更好笑,像一根短小的腊肠。
我带着李团结一路往矿里走,走到掘进区,这儿的大门被人拦着,但沿着铁网绕到后头,有谁在网上开了个洞,没人补,可以爬进去,我小时候常来这里捡煤块换糖,捡风筒皮搓起来打陀螺。李团结什么也没问,一直跟在我后面,她的脸冻得通红,像要裂开的番茄,我想象了一下带赵梦来这里的场景,不禁笑了。进了掘进区,突然黑麻麻的,因为这儿到处都有暖气,加上四个澡堂的水蒸气,雪存不住,地面很脏,一洼一洼黑色的雪水,空气中伴随着刺鼻的煤油和铁锈味,许多坏掉的矿车倒在路边,偶尔会遇到脖子上缠着黑毛巾的下井工人。我们一直走到煤山下面,皮带机上上下下运送煤块,我给开皮带机的哥们儿二十块钱,让他送我们上去,当时形容不出坐爬坡矿车的感觉,现在想来,大概和坐过山车起步时的感觉差不多。
煤山顶端是个人工玻璃房,连着一体操作台,没暖气,但有个暖风机在吹。不用我说李团结就找到了目光该去的地方,北山。水冘的房子都很低矮,平房居多,一般的家属楼大概四层,极少有六层的楼房,煤山和北山,是水冘南北两个顶点。北山常年被过度开采,几乎没剩下什么树木,一下大雪就变成雪山,加之水冘的矮楼密集,视线错落,房屋也完全被雪覆盖,白色一直铺陈到山脚,这一整片矿区都是白皑皑的,均匀、干净、毫无人气,从这儿放眼望去,有一种荒凉、心碎的美。
“你手怎么了?”我早就注意到李团结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其实很难不注意到。
“烫的。”李团结抱着狗放在玻璃窗边,让狗看窗外,狗哈出的热气很快使玻璃结了雾。
“怎么烫的?”我问。
“吃糖。”李团结拉开棉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罐橡皮糖。
我一点也不奇怪她随身带这么大的罐子,接过一只小熊,一口咬掉脑袋。
“那天我去小吃摊没找到你。”我说。
“我自己走了,被小混混截住,他们嫌我太丑,揍了我一顿,每个地方的小混混都一样。”她笑笑,掀开棉袄,后背上几块未退的淤青,“胆子都小,打不死人。”
我没说话,停了一会她又说,“手是在家吃面的时候我妈烫的,她把碗掀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太胖了。”
“我们玩个游戏吧……”我说,“咱俩轮流说一件事,如果你没经历过,就可以补偿自己吃一颗糖。比如……如果你看过漂亮的花。”
我们都没有吃,因为我们都看过。
“如果你养过狗。”她说。我们都没有吃。
“如果你说过谎。”我说。我们都没有吃。
“如果你长得漂亮。”她说。她吃了一颗鱼。
“如果你被爱过。”她继续说。又吃了一颗鹦鹉。
“如果你有幸福的家庭,如果你没被嘲笑过,如果你没被冤枉你没做过的事……”她语调平缓,不间断地说,不间断地吃,直到口中塞满了糖。
“如果你从没伤害过自己。”我说。她又捏起一颗猫咪填进嘴里。
“如果你有朋友。”我说。
她捏起一颗小狗,被我拦下来。“少吃一颗,快吃够一座动物园了。”我笑,她也笑,盯着我,眼睛里充满雾气。
“甜吗?”我问。
“齁甜。”她抚摸那只哑巴狗,低头对它说,“下辈子我要休养生息,你做人,我做狗,换你养我了。”
把李团结送回家的时候,她问我能不能把钥匙扣上的金鱼送给她,我说不行。
“朋友连只金鱼都不舍得送?”她说。
“你要这东西干吗?”
“我留个纪念。”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给不给?”她伸出手,自己把金鱼拆掉装起来。我要走的时候,她又问,“你真不拿我练练手?”
我挥挥手,到矿门口坐三点的依维柯去七口。
下了车我直奔恒润地毯厂,七口的雪都被清洁工扫了,堆在路边,孩子把炮插进雪的尸体里炸着玩。我先在恒润门口喝了碗羊肉汤,等身体里的血液活络起来才往厂里走,刚到门口就被门卫拦住。
“哎哎!你干吗的?”
“您好,我是水冘柔柔地毯厂来学习的,我们厂长打过招呼。”我递过去一颗红塔山。
“你怎么不戴口罩?”大爷问。
“什么?”我不知道这问题跟我有什么相关。
“现在都要戴口罩,你怎么不带?”他说。
“为什么?”我很疑惑,转头观察路上的行人,确实都带着口罩,回想刚刚在羊汤馆,老板也戴着口罩,我还以为是天太冷了。大爷说现在流行一种叫“飒斯”的病,也叫非典,十分凶狠,可致命,戴口罩才能防范。我只好去超市买了口罩,再回来找他。
“现在行了吧?”
“你谁啊?”他说,仿佛根本没见过我。
“我是水冘过来学习的,刚刚来过……”我说着,帮他把烟点上。
“没人交代。”
“不可能,你给你们厂长打电话。”
“你以为你谁啊?”他很不屑。
“我们厂长,邓国庆,听说过吗?”我有点不耐烦。
“不知道……”他说。
“不给进是吧?”我把他叼在嘴里的香烟抢下来,扔地上踩灭。“什么玩意儿……”
我在不远的地方找个避风的石台子坐下来,点了根烟抽,望望四周。紧挨着地毯厂就是电厂,几根巨型烟囱顶天立地地站在那儿,胖的瘦的都有,上面还有一遛小梯子。我歪着头,分不出这梯子是直的还是斜的,有点头晕。目光收回来,头顶上光秃秃的大树叉张牙舞爪,我恍然想明白厂长说的“找谁都行”是等于要我自谋出路。天渐渐沉下来,实在不行今晚只能就近开间宾馆,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一个留短发的的女人经过我身边往厂里走,我把她叫住。
“喂,你干吗的?”我眯楞着眼。
“你干吗的?”她看着我,眼睛真大,牛眼一样,看得人心里没底气。她戴着口罩,我看不见其他五官,头发刚过耳,有点油,又厚又顺又亮,走起路摇来甩去十分飒爽,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很有精神头。
“我是这儿的门卫,你不说你干吗的不能放你进去。”我瞎编。
“门岗不还没到吗?”她说。
“我在外边儿抽根烟,味儿散得快。”我心里祈祷她别是地毯厂的员工。
“还挺讲究。”她笑。“我来办事,找你们厂做毯子。”
“那是好事,我送你进去。”我把烟屁股丢到花坛里,做了个请的姿势。
到了门岗,我敲敲窗玻璃。“大买卖来了,快开门。”
大爷直接越过我对女人说,“季主任,这次这么晚才来……”
“有事耽误了。”她说。
“这人不是跟你一起的吧?”大爷说。
季主任看向我,抿着嘴唇笑笑没说话。我连忙说:“一起的,一起的,我是季主任的助理。”
走到里面,季主任开口,“你不是门卫吗?”
“我那不是为了跟你说上句话嘛……”我说,“我叫林晨。”
“跟我说什么话?”她对厂子很熟,昂首阔步一边走一边说话,我在旁边卑躬屈膝,确实挺像助理。
“季主任,不瞒你说,你刚一走过来我就感受到了你的气场,是真迷人,特像一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特别红,我这脑子突然想不起来……”我正思索说谁合适,话头就被她接过去。
“林青霞,老有人说我像她。”季主任微微颔首,做出害羞的样子。
“对对对,就是就是,真特别像,季主任,你不当明星可惜了!”我不无夸张地说。
“叫我季慧吧,主任都是大爷叫的。”她说。
“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主任,未来可期。”我竖起大拇指。
“我年轻?我可比你大吧?”她停下来对我说。“行了,话也说上了,你就别跟着我了,该干吗干吗去吧。”
“那我明天还能见你吗?”我说。
“手伸出来。”她掏出钢笔,在我手上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小灵通。”
我五指张开在厂里转了两圈,然后去羊汤馆楼上开了间宾馆。宾馆的墙像纸一样薄,气温和室外没差别,空调发出老旧且尽力的呻吟,感觉一口气上不来就要背过去。晚上我收到一条赵梦的信息,问我在七口怎么样,我没回她。第二天一早,我先去给我的小灵通绑了七口的号码,这样就可以给季慧打电话。
“喂,季慧,是我林晨,我给你买了早点,在地毯厂门口等你。”
“我又不在厂里。”
“那你在哪?”
“在家啊,还能在哪……”
“那我送去你家。”
“不用,等我一下。”
没多久就看到季慧不慌不忙地走来,她脱了昨天的大棉衣,穿着件驼绒派克服,腿显得十分修长。
“这么快。”我说。
“我家就在旁边,隔了一条街。”她指指一旁的居民楼,“刚打电话就从窗户里看见你了,傻呵呵的。”
“穿这么少,不冷吗?”我看她缩着肩膀。
“还行吧。”季慧用肉包子暖手,“猪肉的?吃完一嘴味儿。”
“我有口香糖。”我说,“看你这身材,该不是学过跳舞吧?”
“眼神挺毒,会跳一点吧。”说着季慧把我往厂里带,“外面太冷了,进去说。”
到了办公室我问她,“你跟这厂签的什么单子?还给你配了间办公室。”
“我们常年合作,我来是做品控,”季慧吃完早点,摘下口罩伸手问我要口香糖。这时我才看到她全脸,她的口鼻也不小,但五官比例很合适,是很大方的面相。“今年新春晚会我们单位想搞搞场面,弄张10米长的毯子,派我工作之余谈谈。”
“你这单我能接……”我赶忙接话,把水冘地毯厂的境地一五一十跟她说了,又推荐道,“我们那儿是纯手工毯,之前都做出口生意,和田毛、藏毛、新西兰羊毛我们都有,丝也是极品桑蚕丝。”
“但这个我说了不算,毕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也算兄弟企业了,不大合适。”季慧口香糖嚼得吧哒吧哒响。
“你就偷偷放水这一单,没人会知道,恒润这么大厂不在乎这小单,可对我们小厂来说这能救命,好歹能把年过去。”我哀求道,“季慧,你帮帮我。”
“小单?”季慧笑笑,“这单可不容易,预算五万,光图纸就够画的,还得看你们有没有技术。”
“对客户三包是我们的企业使命,包快包好包满意,我们有专业绘图师。”我说。
“绿腰舞知道吗?”
季慧走到屋子当中的空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水蓝色舞衣,这舞衣不是裙子,没有许多累赘,很合体。她一转身背对着我,头颈后倾,微微露出侧脸,定了一定,忽然脚掌踏地,腰肢灵巧扭摆,带动手袖一甩,衣袂飘起。三秒钟,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轻盈利落。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我猛烈鼓掌,“太漂亮了。”
“你竟然知道王屋山的绿腰舞?”季慧很吃惊。
“我是偷偷欣赏你的德明和尚。”我向她走过去。
“胡说八道,德明和尚是出家人。”季慧一笑,露出俏皮的虎牙。
“你别笑。”我沉下脸。
“怎么了?”季慧问。
“我看到你的虎牙,心就忍不住生出爱情的萌芽。”我深情望着她。
“你真恶心。”季慧白了我一眼,把外套半裹上,“不过真没想到你知道这支舞,也许你跟这单生意真有缘分。”
“怎么说?”我来了劲头。
“我们单位要做的毯子就是《韩熙载夜宴图》,晚会的时候我就在毯子上跳绿腰舞,怎么样?挺有意思吧?”
“你们什么单位啊?这么高水准高品位。”我说。
“能做吗?”她靠在椅背上。
“这图我还真得问问厂长。”我心里没底。
“那你问吧,等两天再说。”她见我面露难色又问,“怎么了?”
“我就一百块差旅费,没钱住宾馆了。”我说。
“总不能带你去我家住吧?要不你住办公室,平时也没人,我去值班室给你找床被子。”
说完季慧就出去了,办公室暖气很足,又宽敞,比宾馆舒服多了。我走到门口,看不到她人影,于是跑到窗边给厂长打电话。
“你就放手去谈,别管怎么样,先接下来再说,有困难咱们克服困难也要上。小林,你这次表现不错,厂里给你年终表彰,提成也不会少的。”
刚挂电话季慧就抱着被子回来了,她说:“明天早点起,别让人看见。”
我没跟她说厂长决定要接这活,不知道为什么,我挺想再跟她一起待两天。这一天我陪她在厂区食堂吃午饭,散步,下午练了会儿舞,下班前我们去织机房看了下进度,这就算完成了全天的工作。晚上我又收到赵梦信息,她说听到我解决了职工过年的问题,替我高兴,也很佩服我,她想通了,就算没有上进心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可以接受,希望我能早日回去,她有点想我。我给她回说非典的事情,这里的人很怕死,都戴着口罩,矿上从没听说,又说过两天我就回去,回去第一时间找她。
厂区的灯全熄了,我放下小灵通,办公室依然透着亮。我扭头看窗外,外头的雪地和星空交相烘托,彼此成全。肚子有点饿,傍晚跟季慧一起没好意思敞开吃。我没穿外套走出办公室,浑身发抖,感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天空十分澄明,星月和云层都很清晰,有一朵极大的特别形状的云吸引着我,像什么呢,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无意看到自己突出的骨关节,红紫的皮肉,人在饥寒时感受力会倍增,在这种情况下我依然无法达到透彻的自觉,大部分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生却一直在前进。我连打几个喷嚏,匆匆跑回办公室,躺进铺好的地铺里,刚一闭上眼睛,那朵特别形状的云又飘过来,悬在空中,原来是那条玻璃线编织的金鱼。
第二天被闹钟叫醒时,我才看到小灵通上有条未读消息,是昨晚赵梦回的,她说忘了跟我讲矿上最近的新闻,李团结在家里点着煤球炉上吊,双保险,炉子把整间屋都炸毁了,狗拴在她腰上一起死了,怪吓人的,还问我金鱼有没有一直带在身上。我回她,一直带着呢,我也想你了。我想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门口那家店没开门,我一直走了半小时才找到另外一家,季慧给我发信息我没理,吃完回到办公室已经十一点。
“我以为你跑了呢?信息不回,电话也不接。”季慧没好气地说。
“吃早点呢,没电关机了。”我把关掉的小灵通晃给她看。
季慧不说话,别着脸坐在椅子上。我给自己打了一口气,上去从后面搂住她亲她的脖子,我搂得很紧,她挣脱了好几次才把我甩开。
“干吗呀……干吗呀你?”她声音很小很急促,我们分开后她低着头说,“我可比你大。”
“女大三,抱金砖。”我说。
“你还信这个。”她笑,“那你要来七口吗?反正你那厂子也快倒了。”
“有什么不行,我在哪都一样。”我说。
“那就这么说了,把我这单接下来也算给你们厂一个交代,仁至义尽。之后你就来我们单位,我给你安排。”她笑着拉起我的手,和刚才判若两人,“走,今天阳光好,带你到我家顶楼看水去。”
季慧家住六楼,我们路过她家一直往上走,从八层的天井爬上楼顶。在中心还好,一往边缘靠我就不自觉腿打晃,感觉膀胱收不紧,颤悠悠的。“我发现我有点恐高。”我说。
“你往那儿看。”季慧指向南边。
“没有水啊。”七口是集合了包括水冘在内的许多矿区的一个市,周围一点山水也没有,能吃的只有劳力。因为污染源太多,这里水质很差,一大半的人要得胆结石,烧水壶里会结成拇指厚的水碱壁,每个月都要用醋泡上两小时,再用螺丝刀橇下来才能继续使用。我蹲下,一只胳膊抱着腿,一只胳膊被她扯着。我只看到一排排灰的、红的房子,电厂那几根大烟囱尤其显眼,缓慢喷吐着白雾,浓密的雾气在空中连结起来,形成一大块云层,厚重且压抑。“这几根烟囱挺气势磅礴的。”
“再过几个月就看不到了,都得爆破,要光荣下岗了。”季慧不无惋惜地说。
“那也是为了更好,是必要的牺牲。”我说。
楼顶毫无遮拦,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我们的沉默,驱散了寒意。
“你知道南国在哪?”季慧问。
“南京吧?”我说。
“我家就在长江边,以前我最喜欢去江边公园,那公园里引了江水,绕着园子一圈,中央有片高地,就高出水面一点点的小块地皮,可以从桥上走过去,我有时在那儿跳绿腰舞,岸上许多人围观,水面粼粼的,特别美。”季慧凝望着南方,“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家,我觉得就是想那片水,阳光好的时候我就来这儿看。”
“水在哪呢?”
我再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寻找,正对着她目光的是一栋耀江大厦,四个烫金大字横置在大厦顶部。正午阳光猛烈,那金灿灿的四个字刺得人眼睛发昏,亮光慢慢散成一串金点,彷佛粼粼波光在水面摇晃。一阵劲急的南风吹来,波光倏然抖动,我感到江水一点一点漫上来,淹没了那一小块地皮,淹没了季慧跳舞的身影,淹没了光,一切重归宁静,我攥紧拳头,摸到手心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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