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外做MR的时候,我们团队在内部第一次完整地看到那一代产品的效果,觉得这个方向一定是未来。”从那时起,王超昊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押在空间计算上,在他看来,这不是一条新硬件赛道,而是继个人电脑和智能手机之后的下一代计算平台。
在硅谷工作的那几年,他在美国一边参与新一代设备的系统规划,一边留意着大洋彼岸的产业动向。他看到国内市场在这一环节几乎是一片空白,很多企业对XR、空间计算感兴趣,却找不到真正能支撑高分辨率、低延迟、低功耗体验的底层芯片和系统能力。“没有合适的底层能力可以用”,是他当时的直观感受,也让他看到了机会。
2013年起,从斯坦福博士毕业的王超昊一直负责高端显示技术和MR相关项目,参与规划高端显示技术路线,多次获得SID技术奖,在显示与空间计算交汇的前沿积累了近十年经验。
2021年,他毅然选择回国,创立万有引力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在上海张江设立研发中心。

万有引力的团队核心成员来自斯坦福大学、密西根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弗吉尼亚大学等知名高校,出身苹果、Meta、华为、字节跳动等公司。“我们希望把此前在高端显示与MR系统上的经验,压缩到一枚为空间计算而生的专用芯片上。”王超昊博士说。
在主流消费电子视野里略显“冷门”的空间计算赛道,正在被这一代国产芯片公司重新改写。
就在上个月,万有引力发布三款自研空间计算芯片。其中,极智G-X100被定义为“国内首款全功能空间计算MR芯片”,同时推出覆盖芯片、模组、空间引擎与SDK的全栈平台“极域”,着力构建标准化的芯片与平台,把更多整机厂商直接送到量产门口。
从市场节奏看,这并不是一条轻松的路。苹果Vision Pro把空间计算硬件的工程上限推到了3499美元、六七百克的重量,在体验上树立了标杆,但在舒适度与价格上仍未跨过大众化门槛。与此同时,全球XR出货经历调整,却仍在积蓄下一轮增长。
一边是苹果等巨头押注的高端头显与操作系统生态,另一边是中国本土供应链和整机厂寻找的新入口。王超昊和万有引力选择的路径,是从一颗百克以内MR设备的空间计算芯片做起——把市面上顶级的空间感知和虚实融合体验,压缩进一副不到一百克的“墨镜”里,再通过平台化的方式,交到更多终端厂商手中。
对这家成立仅四年的公司而言,这既是一场技术路线的长期押注,也是一次围绕空间计算市场的提前卡位。
从9毫秒到百克
在日前举办的2025空间计算大会上,万有引力一口气发布了三款自主研发的空间计算芯片:极智G-X100、极眸G-VX100、极颜G-EB100。

其中,最受关注的是极智G-X100。按照王超昊博士的介绍,这是一颗“国内首款全功能空间计算MR芯片”,在多项关键技术指标上达到全球领先水平。
其采用5nm先进制程,并首次在消费电子中采用Chiplet异构封装架构,彩色透视端到端延迟实现低至9ms,打破世界纪录。同时支持全链路凝视点计算与双目8K 120Hz输出,在维持空间计算头显设备低至3W功耗的同时,具备跨芯片与操作系统平台的广泛兼容性。
延迟是工程上的第一道坎。以8K 120Hz设备为例,其算力需求约为普通手机或电脑的10倍,但对延迟的容忍度却需压到原来的1/10。
据悉,20毫秒以上,人一转头就会感觉世界没有跟着走,眩晕会快速累积。苹果Vision Pro,通过自研R1芯片把延迟压到约12–14毫秒。
而在万有引力,王超昊博士希望基于更激进的架构,把这一数字进一步拉低。
万有引力电子科技把VST(视频透视)管线从前端到后端全部收拢到自研的空间计算通路中,从摄像头采集,到图像处理、虚实融合,再到显示输出,全部在专用硬件链路上完成,并对每一环节的延迟做逐毫秒级别的优化,最终将彩色透视端到端延迟控制在9ms。

王超昊博士的判断是,通用GPU在高分辨率、高帧率的空间计算场景下,很难兼顾延迟、功耗和散热。“一旦做到双目8K这种规格,用通用平台做空间计算,实际上很难支撑。我们把数据通量最大、计算模式最固定的那部分完全硬化,把更易演进的算法放在DSP和NPU上,再用CPU做最灵活的控制,这样能耗比才有空间再往下压。”
“长期投身空间计算行业让我们学到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所有指标都要从用户体验反推:先定义体验,再推系统,再推芯片,而不是反过来。现在做这颗芯片,也是沿着这条路径走。”王超昊博士说。
功耗和散热的约束,最后会折算到产品形态上。
Vision Pro的头显重量在600克以上,需要两个风扇和大面积金属结构参与散热。万有引力电子科技选择了另一条路径,在MR眼镜参考设计中,其把空间计算相关能力全部放到头显端,把通用计算从头上“挪下去”,可以是手机芯片,也可以是笔记本电脑芯片,通过线缆或无线方式连接。
这样一来,头显端只需处理与空间感知、虚实融合直接相关的任务,热设计和重量都可以大幅缩减。
在外形设计上,万有引力的参考设计采用开放式结构,取消传统MR头显常见的全封闭面罩,保留佩戴者的部分余光视野,结合轻量化光学模组和5nm工艺带来的低功耗设计,整机重量压到了90多克。

值得一提的是,这款参考设计,是全球首款重量低于100克的MR眼镜参考设计,让MR产品进入百克时代,引发业内关注。
至于为什么坚持做百克以内的MR参考设计,王超昊博士直言,“目前市面上MR头部产品的技术体验是非常好的,但太重、太贵。很多人还没体验到那种惊艳感,就已经在价格和重量上放弃了。”
他认为,真正能够进入大众视野的空间计算设备,必须在重量上回到“墨镜”的范畴。“墨镜形态大概一百克是上限,再重就戴不住了。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百克以内,并且要在这个重量里把体验做得不输高端头显。”
分体式设计、开放式结构、5nm工艺以及针对空间感知做的专用架构,让参考设计最终重量压到了90多克。“如果没有这一颗芯片,我们也不敢想这样的重量和体验组合。”
除了旗舰芯片G-X100,万有引力同步发布的另外两款芯片拓展了空间计算技术在不同场景的应用版图。
极眸G-VX100更多面向AI/AR眼镜、AI耳机等超轻穿戴设备。其单边封装宽度控制在约4.2mm,可以放置在眼镜鼻梁处或者超细镜腿处,支持1600万像素拍照和4K 30fps视频录制,并集成空间视频拍摄和眼动追踪能力。该芯片采用超低功耗子系统,叠加多模态唤醒技术MMA(multi-modal-activation),面向全天候在线的AI硬件形态。

极颜G-EB100聚焦空间渲染与显示,不只服务MR头显,还进入了机器人“灵动脸”等应用,用于驱动实时表情、眼神和3D显示图像增强。目前,这款芯片已经在众多头部企业的产品中落地。
从单颗芯片的技术指标看,万有引力在延迟、功耗、封装尺寸上的指标已经对齐甚至超过部分国际厂商,填补了我国在高端空间计算芯片领域的空白。
对于仍处在早期探索阶段的空间计算行业而言,这些看似参数表上的数字,背后是一个正在加速扩张的市场。
IDC今年十月发布的数据表明,全球AR/VR头显以及不带显示的智能眼镜预计在2025年出货约1430万台,同比增长39.2%,其中由Meta Ray-Ban等AR+AI智能眼镜带动的品类增幅最高,这一类别在一年中增长了247.5%。
与此同时,根据Mordor Intelligence的数据,全球XR市场规模将从2025年的204.3亿美元飙升至2030年的855.6亿美元,占33.16%的复合年增长率(CAGR),企业级应用将成为主要收入来源。
在这样的背景下,头显能不能做到百克以内、延迟能否压到个位数毫秒,不再只是工程炫技,而是决定能否在这条赛道走到公众面前的重要前置条件。
从芯片到极域,一条为整机厂准备的空间计算链条
只有芯片,并不足以让空间计算产品走向量产。真正落地时,整机厂要面对的是从硬件堆叠、空间引擎、操作系统,到应用与生态的完整链路。
在与客户的接触中,万有引力发现,终端厂商最迫切的需求不只是“要一颗芯片”,而是“要一条能直接走到产品和量产阶段的链条”。这也是万有引力在发布三款芯片同时,推出“极域”全栈空间计算解决方案的原因。
按照万有引力的规划,“极域”由五个模块构成:芯片提供底层算力支撑,设备平台层通过参考模组降低硬件开发门槛,空间引擎则提供空间定位、3D重建等核心能力,SDK工具链支持多平台开发,生态集成层则由客户与合作伙伴共同拓展。

据王超昊博士介绍,在MR头显场景中,头部厂商通常需要18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完成一个完整的周期。而万有引力可以把这条路径压缩到约6个月——整机厂基于G-X100-M1模组起步,叠加空间引擎和SDK工具链,快速完成原型验证和体验打磨,再进入量产爬坡阶段。
这一思路与联发科早年的路径有相似之处。王超昊说,“类似当年联发科提供整套参考设计帮助国产手机快速起步,但这次我们做的是空间计算的全栈方案。”
王超昊认为,对大型客户而言,拥有自研能力和资源储备,能够基于芯片自行完成系统设计。而对更多中小厂商,单独对接芯片、算法、光学和系统集成的成本过高,“用不起来芯片”才是真正的门槛。
因此,万有引力选择把空间计算从芯片能力提升到可直接复用的系统能力,试图在这个新赛道上复制一次平台型的产业角色。
从客户结构看,王超昊把合作伙伴分为“阿尔法客户”和“贝塔客户”两类。所谓阿尔法客户,是在芯片还未完全验证前就提前立项、甚至提前做好PCB的伙伴,“抢跑”成本更高,但一旦芯片点亮,就可以率先推向市场;贝塔客户则更注重看到参考设计和体验效果,再做产品决策。
“阿尔法客户对我们非常重要。他们在芯片还没完全回来之前,就愿意提前立项,甚至先把PCB做好,这是对我们架构和团队的高度信任。我们会投入大量资源,和这类客户一起把第一批产品做好,再在此基础上扩展到更多贝塔客户和大厂。”王超昊说。
王超昊介绍,当前阶段其主要投向阿尔法客户项目,用以共同定义第一批量产产品的形态。
在应用场景上,空间计算也并不限于XR。除了MR头显和AI眼镜,万有引力正在接触的项目还包括记录式AI小设备、景区讲解设备以及具身智能机器人等。

资金层面,万有引力目前已完成多轮融资,投资方包括高榕、IDG、红杉中国、耀途、众源、砺思等顶级风投,歌尔股份、联想、米哈游、三七互娱等产业资本,以及地方国资。资本和产业战略资源的叠加,让这家创立四年的公司跻身潜在“独角兽”之列,同时也对其后续产品节奏、供应链协同提出更高要求。
空间计算芯片的新窗口
从更宏观的视角看,空间计算之所以在近年重新受到市场关注,与全球XR赛道的结构性变化密切相关。
一方面,VR头显市场连续多年出货下滑,部分产品线调整节奏,厂商开始把更多资源转向更轻量的“AR+AI”眼镜和多形态空间设备。
另一方面,苹果、Meta以及一批欧美和中国厂商,都在尝试通过操作系统、AI能力和生态建设,争夺下一代“世界操作系统”的入口。
在这个进程中,芯片的角色,正在从“算力提供者”转向“能力底座”,既要理解空间场景本身,也要向上承接不同操作系统、应用和生态。从王超昊博士的观点来看,他希望通过“芯片+极域平台”的组合,在这个尚未定型的生态里,占据一个长期存在的基础层位置。
在空间计算这条仍然充满不确定性的赛道上,万有引力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成立仅四年时间,从无人区里的技术拓荒者,到在关键指标上逼近甚至超过国际对手,再到尝试通过极域平台把整条链路打通,这家公司的选择也折射出一个更大的命题——空间计算会不会迎来自己的“iPhone时刻”?其中属于中国的机会有多大?
王超昊博士在采访中并没有给出具体的时刻和年份,但他认为几个条件正在逐步成熟。一方面,设备的重量、续航和佩戴舒适度逐步接近日常佩戴品。
另一方面,XR、机器人、车载等多个终端都在寻找新的交互方式,空间理解能力开始成为共性需求。
此外,以中国为代表的供应链和制造体系,正在把空间计算设备的成本结构拉向更可控的区间。
“我们希望的是,当这个‘iPhone时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底层的空间计算能力里有一部分是中国公司做出来的。”他说,“这不仅仅关乎某一代芯片的指标,而是能不能在下一代计算平台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能力底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