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润芳
秋高气爽，菊花盛开，刘姥姥带着一口袋新摘的瓜果菜蔬，第二次来到贾府。一来感谢王熙凤头年冬天对他们家的周济帮助；二来呢，用刘姥姥的话说给太太奶奶们请安。这一次，刘姥姥幸运地见到了贾府老太君贾母，朴实憨厚又有些见识的刘姥姥投了贾母的缘法，两个老太太聊得高兴，贾母不但留刘姥姥住下，第二天还带她逛了大观园。
早饭过后，游园间歇，贾母带刘姥姥及孙女媳妇等到缀锦阁吃酒行令，所行酒令是一种骨牌游戏。隔岸的藕香榭，文官等小戏子演习戏曲助兴。要不说，贾母这老太太会玩，热闹中有雅趣。
（一）先科普一下“骨牌”
骨牌的名字源于制作材料。古代的骨牌大多用牛骨制成，故称骨牌。也有用象牙制成的，叫牙牌。四十回的回目就有“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骨牌样子类同我们今天玩的麻将牌，用上下点数、排列形式来表示是什么牌，花点有红绿两色。一点、四点是红色，二、三、五、六点为绿色。
古代一套骨牌是三十二张，分文牌和武牌两大类。
文牌有天牌、地牌、人牌、蛾牌、梅牌、长三牌、板凳牌、锄头牌、红头牌、水桶牌、霹雳牌，是十一种。每种两张，共二十二张。最大的是天牌，最小的是霹雳牌。
武牌也叫杂牌，没有名字，用点数表示大小。从大到小分别是九点、八点、七点、六点、五点、三点。其中，六点一张，三点一张，其余各点都是两张。共十张。
文牌和武牌都能各自组对，如一对天牌叫“双天”，一对九点牌就叫“杂九”。文牌和武牌也可以交错组牌，但必须是对应大小的牌才能组对。如文牌的天牌和武牌的九点牌，组成一对“天九”牌；文牌的地牌和武牌的八点牌，组成一对“地八”牌。但“六点”和“三点”牌不能和其它牌组对，这是一对孤牌，只能它们两个组对。
（二）《红楼梦》中贾母他们的玩法
《红楼梦》中贾母他们的玩法是，用三张牌组成一副儿，然后把三张牌拆开，令官先说第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押韵。错了的罚酒一杯。这个玩法雅俗共赏，活泼有趣。
来看众人座位排列：上面二榻四几，是贾母薛姨妈；下面东边是刘姥姥，刘姥姥之下是王夫人，一椅两几；西边依次是史湘云、薛宝钗、林黛玉、迎春姐妹、宝玉在末，都是一椅一几；李纨凤姐两妯娌的座位在三层槛内，二层纱橱之外。座位排列体现出中国人的待客之道。令官鸳鸯的座设在李纨、凤姐席上。八七版《红楼梦》中，行令时，鸳鸯的座位面向贾母在地当间。
（三）这场骨牌游戏的隐喻：万事难得一个巧字
游戏顺序是按座位往下轮。头一位是贾母，且看贾母的牌，看贾母怎么说。
鸳鸯：“左边是张天。”贾母：“头上有青天。”
鸳鸯：“当中是个五与六。”贾母：“六桥梅花香彻骨。”
鸳鸯：“剩得一张六与幺。”贾母：“一轮红日出云霄。”
三张牌合在一起：“凑成便是个蓬头鬼。”贾母：“这鬼抱住钟馗腿。”
贾母的第一张牌是天牌，上下各六点，也叫“长六牌”。贾母说了一句俗语“头上有青天”，押韵点牌。这句话完整说是“眼子头上有青天”。如果完整说，俗，掉价，不合贾母身份修养。贾母是一品诰命夫人，是贾家辈分最高地位最高的老太君，是儿孙心头的天。
第二张牌是一张锄头牌，上五下六，共十一点，各点皆是绿色。贾母用“梅花”代指五点，用“六桥”代指六点。六桥指杭州西湖六桥。
第三张牌是一张水桶牌，上面一个红点，下面六个绿点，共七点。所以说“一轮红日出云霄”，与首句“头上有青天”相呼应，映射此时的贾家表面上仍气势如虹。这里用“红日”代指红色的幺点，用“云霄”代指绿色的六点。
长六、五六、幺六这副牌名称是“蓬头鬼”，贾母对了句“这鬼抱住钟馗腿”。传说中钟馗善捉鬼。有青天白日，还怕什么鬼？所以贾母不说捉鬼，却借用了戏曲《钟馗嫁妹》中，五个漂亮的顽皮小鬼，扯衣服抱腿和钟馗玩闹的情节，谐趣热闹，倒也对景。可略窥暮年贾母的生活态度。
——薛姨妈
鸳鸯：“左边是个大长五。”薛姨妈：“梅花朵朵风前舞。”
鸳鸯：“右边还是个大五长。”薛姨妈：“十月梅花岭上香。”
鸳鸯：“当中二五是杂七。”薛姨妈：“织女牛郎会七夕。”
合成一副：“凑成二郎游五岳。”薛姨妈：“世人不及神仙乐。”
薛姨妈的左右两张牌是一对“杂五”，每张牌上下各有排列成梅花形的五点，共十点，皆绿点。所以说“梅花朵朵”、“十月梅花”，十月代指十点。此处的“岭”指梅岭，岭上多梅花。中间一张牌是个七点牌，也是一张武牌。“二郎”就是传说中的二郎神，代指“二点”，“五岳”代指“五点”。薛姨妈感慨“世人不及神仙乐”，夏金桂和薛蟠这一对魔女魔王，够薛姨妈心烦的。
薛姨妈的三张牌都是武牌，显得很没有文化。似有嘲讽薛姨妈不善治家教子之意。
——史湘云
鸳鸯：“左边长幺两点明。”史湘云：“双悬日月照乾坤。”
鸳鸯：“右边长幺两点明。”史湘云：“闲花落地听无声。”
鸳鸯：“中间还得幺四来。”史湘云：“日边红杏倚云栽。”
凑成一副“樱桃九熟。”史湘云：“御园却被鸟衔出。”
左右两张牌是一对地牌，每张牌上下各一点，皆红色。这里用“日月”“闲花”代指红色两点。因为是地牌，所以说“乾坤”“落地”。中间的“幺四”是一张板凳牌，上边一点，下边四点，均为红色。“日”代指红色一点，“云”代指下边四点。“日边红杏倚云栽”这句诗曾在探春的花签上出现过。
长幺、幺四、长幺合成一副，共九点，全是红色，所以说“樱桃九熟”。用“樱桃”代指红色九点。
史湘云四句话都出自唐诗，言朝廷事，论朋友情，说志向抱负，不拘泥于儿女私情。合乎史湘云的志趣性格。
——薛宝钗
鸳鸯：“左边是长三。”薛宝钗：“双双燕子语梁间。”
鸳鸯：“右边是三长。”薛宝钗：“水荇牵风翠带长。”
鸳鸯：“当中三六九点在。”薛宝钗：“三山半落青天外。”
凑成一副：“铁锁练孤舟。”薛宝钗：“处处风波处处愁。”
左右两张牌是一对文牌“长三”，上下各三点，皆绿色，双行斜排。双双燕子和水中绿色蔓草，代指长三双行斜排的绿色六点。三长是为了押韵，把长三颠倒过来说。
中间一张九点牌，上面三点斜排，下边六点斜排，九点都是绿色。所以用“三山”代指三点，用“青山”代指绿色六点。
薛宝钗的三张牌和她母亲一样，绿哇哇的，没有一点红。一对长三是文牌中的小牌，而九点牌是武牌中最大的一张牌，按照文牌武牌组对搭配原则，大配大，小配小，很显然，薛宝钗的三张牌文武不配。预示她的婚姻不幸。众人刚参观了她朴素的如同雪洞一般的屋子，转眼她得到了这一副牌。尽管她表达了“双双燕子语梁间”的美好愿望，但牌的走向却是孤舟一系故园泪，处处风波处处愁。
想她十五岁的生日宴上，念给宝玉的那句戏词：“没缘法，转眼分离乍。”末了恐怕连牛郎织女会七夕都是奢望。
——林黛玉
鸳鸯：“左边一个天。”黛玉：“良辰美景奈何天。”
鸳鸯：“中间锦屏颜色俏，”黛玉：“纱窗也没有红娘报。”
鸳鸯：“剩了二六八点齐。”黛玉：“双瞻玉座引朝仪。”
合起来：“凑成篮子好采花。”黛玉：“仙杖仙桃芍药花。”
林黛玉的三张牌：第一张牌是天牌，点出她前世身份。中间是一张锦屏牌，也叫梅牌，上边四个红点，下边六个绿点。第三张是个八点牌。天牌和八点牌大小不对称，不能组成一双牌。暗示林黛玉和贾宝玉不可能婚配。虽有梅牌，有媒之意，但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至于梅牌中的四个红点，不过是林黛玉的本色，她本就是一株绛珠仙草。
“良辰美景奈何天”，照应前文黛玉听梨香院小戏子唱戏事，“纱窗也没有红娘报”意思与原文相反，照应宝黛共读西厢事，为下文宝钗教导黛玉不能看杂书埋下伏笔。
“仙杖仙桃芍药花”合于林黛玉仙界身份，联系中间那张梅牌，似隐喻木石前盟。梅牌的用意在此，无关现实。
总体看，林黛玉的四句话让人感觉调子不一气，前两句有失贵族小姐身份，虽有后两句，终归少了从容大气。酒令开始时，黛玉就紧张，这紧张里又带点小激动，以致口不择言。皆因她心有期待，又争强好胜。
轮到迎春姊妹几个，按王熙凤鸳鸯地安排，让故意说错，都罚了酒，为地是听刘姥姥的笑话儿，逗贾母开心。
下来王夫人，鸳鸯代说了个。前面有了薛姨妈，这儿王夫人就不能说了。不说，也符合王夫人沉稳呆板的性格。好奇吗？想想看，如果王夫人说，会说什么？
大戏演到这儿，稍微停顿一下，降降温，好戏在刘姥姥那儿。一场演出有起伏，才会高潮迭起，好戏不断。
——刘姥姥收尾，会有一副什么牌？
鸳鸯笑道（令官忍不住笑了）：“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是个庄稼人罢。”众人哄堂笑了。
鸳鸯：“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大火烧了毛毛虫。”众人笑。
鸳鸯：“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一个萝卜一头蒜。”众人又笑了。
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人大笑起来。
刘姥姥一出场，全场的气氛一下子轻松活泼起来，每句话落地，都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来看刘姥姥的牌。第一张牌是张“长四牌”，也叫”人牌“，所以说“是个人”。给刘姥姥一张人牌，大有深意。牌面上下各四点，共八点，全红色。第二张是张七点牌，是张武牌，上三下四，上绿下红。“毛毛虫”代指上面绿三点，“大火”代指下面的红四点。这两张牌大小对称，完美组成一双“人七牌”，可谓文武兼备，底气很足。这对“人七牌”接出一张蛾牌，上一下四，共五点，全红色。此牌当指巧姐。第五回巧姐判词，贾府败落后，刘姥姥救了巧姐。
刘姥姥三张牌合成一副，牌面是一枝花，刘姥姥对得特别好“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花果并茂，收尾有结果。给众人带来欢笑的刘姥姥得到了一副好牌。
这场欢乐的骨牌游戏，从贾母的天牌开始，以刘姥姥的人牌收尾。妙的是，贾母三张牌的点数合起来恰是五个“六”，叫做“巧六”；刘姥姥一副牌的点数是五个“四”，是个“巧四”，对应贾母的“巧六”。万事难得一个巧字，一切地遇见都是机缘巧合。
（清朝骨牌）
【作者简介】润芳，原名申芳玲，教师一枚。兴趣广泛，而无一专；无事宅家，养花饲狗。率性固执，豪爽仗义，人送外号“独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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